這週沒時間做調研,不寫些實用的東西,就寫些無用但深刻的東西吧。
說深刻是因為這個主題在近三年反覆在我腦中徘徊,也貫穿我為何開始探索創業這條路的原因。疊個buff,不談行業趨勢或數字,純談個人感受。
雖然寫的是產品設計,但如果你也正在公司打工、探尋人生意義與想做的事情,那麼也許也可以給你一些靈感。
這個去年十一月開始的新帳號,似乎從來沒有明確提及我現在的職業是產品設計師(軟體的那種)。
或者說我其實有意不提。一方面不覺得這對創業有幫助,一方面卻也覺得彆扭,仍然不知道要怎麼安置現在的以及自己想要轉換的身份。也許有這樣一個小文章來記錄這個主題,也許就能夠作為安放這些想法之處吧。
讓我來點題,以節省你閱讀整篇文章的時間:「我為什麼不再信仰產品設計(師)呢?」
因為我覺得索然無趣了。
索然無趣。
這是我2022年寫的一篇筆記中用到的詞。多麼的精準。
那是我第一次打從心裡懷疑起設計改變世界神話的時間點。
在此為止我是相信的。熱切地像是信仰。
癡迷的程度是我想知道關於使用者體驗的一切。為此,我願意在日文坑坑疤疤到被最後同組成員無視的情況下繼續嘗試實習,就為了在日本找到第一份工作,因為老師不覺得留學生可以做到;我願意花費我所有可支配時間,爬遍網路所有能找到的資源來自學;工作之後,為了能夠證明自己能夠很快地融入開發團隊,開始痛苦的無經驗自學React之路,最後也是刻出一個坑坑疤疤的專案;知道工作更需要的是軟技能後,我讀過的職場技能書多可以讓任何人 name drop 任何一本書的時候我都可以隨便討論幾句;產品經理不行,那我就自學產品管理來找問題癥結點。
那是段如夢似幻的日子。一件事情能讓你如癡如醉、不知疲倦、無邊無際地探索,世界上沒有比這個更幸福的事情。那是知行合一,是腦與世界的共振的瞬間。
但是我很快地發現,我碰到瓶頸了。
「我們不是外科醫生,不需要背負患者的命,何苦呢?」
以前的公司辦公室非常漂亮。我總說它像是年輕女孩最喜歡的百貨公司的餐廳層,像是開在東京商辦區沙漠的人工玫瑰。
而我曾經在那個漂亮的地方狠狠地情緒崩潰過。
甚至不記得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又一次的無意義的產品方向更動,導致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費?還是不負責任的跨職能團隊成員把一顆沒處理好的炸彈直接丟到面前?還是太疲於應付不知道現場的天上老闆掉下來的指示?
同事那時給我的安慰,卻讓我至今難忘:「你總是有太多想要達成的理想,想要把天上掉下來的一片片黏回去,但碎片實在太多」、「我們都不是外科醫生,不需要背負患者的命,何苦給自己加上這麼多的重擔呢?」、「我們只是推推pixel、畫畫長方形而已,沒事的。」
在當下確實感覺被安慰到了。但是回頭來看,我卻覺得這些話語也會讓我產生一個想法:
難道不背負患者的命,就不該拼盡全力嗎?
難道不背負患者的命,就不該拼盡全力嗎?
我一定要像是其他人一樣,裝作對於空轉的團隊一無所知,麻木地接受指令,推卸責任嗎?當團隊已經支離破碎的時候,我們是不是只能在 Retrospective 的問題區裡寫下一張小小便利貼:「團隊溝通好像可以更透明」,還得先用正向的內容先三明治話術一番?然後關上電腦後去 ATM 領錢假裝小確幸嗎?
這種時候我腦中總會浮現起日劇《問題餐廳》的開頭:「いい仕事がしたい。ただいい仕事がしたいんです。どきどきしたいんです。手に汗を握って、息をするのも忘れるような、そんな瞬間に出会いたい。人生ってきっと、地位や名誉やお金じゃない。」
當開始懷疑手上的技能樹不再能對世界產生積極影響,而是用在幫個人或團體搓湯圓與擦屁股的時候,就是索然無趣的開始。學習不再有目的,成長也不再有意義。
意義的喪失與那美麗的雞血
我好喜歡 Figma。
Figma的美感、使用者體驗、公司願景、產品、幽默感、那間有百年歷史與迴旋樓梯的辦公室,每個細節都讓我著迷。
在某個時間點,Figma 讓我(與我相信我周遭的許多設計師)做了一場美麗的夢。夢境裡,我們可以透過與使用者訪談、在白板上畫圖、便利貼與Figma(想當然爾)來讓世界變得更美好。在那裡,你跟那些改變世界的人那麼近。
而我知道在這個粉色雲朵之下,藏著我一直不可說的秘密:我至今包括接案的工作裡,跟真正的使用者談話的機會,用一隻手都能數得出來。這裡的真正的使用者指的是公司外部的,真正花錢購買產品的使用者。
我一直說服自己:「是這個團隊不夠成熟吧?」、「是因為還在產品初期階段吧?」、「是因為還沒有研究者的資源吧?」、「是因為我還不夠多實務經驗吧?」
但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粉色雲朵終究不是用來接住你的。它屬於那個遠端的 “That Company”。你聽過 That girl 嗎?就是在網路上總是妝容永遠完美,衣服永遠最新,且永遠正向的那個女孩。That company 就是變體:總有一些公司裡面,那些設計師 Drive great impact,上影響至商業戰略,下產出優美交互與畫面,指捏法訣,引動天地之氣,瞬間天象突變。
但雲本該飄在天上,而凡人不會飛。
也許我的迷惘來自自我期待價值與實際價值的錯配。總是自我期待:設計師能夠有更多的影響力,從而貢獻社會,或至少讓使用者的生活更好(至少我們看到那些成功案例呀)。但現實是,設計師仍很常處在整個公司的價值鏈的末端:過去幾年嘶聲吶喊「我們可以做的更多更好」並沒有本質上的改變太多公司的現況:當要求跟使用者交流時,迎來的仍是我們沒有預算;禮貌性地收到一些戰略會議邀請,下線了仍然是執行已經被決定好的事。
錦上添花的花總是要繡在錦緞上的,但那花也不是非繡不可。
人生只有四千個禮拜
這樣看來,從2022年底開始懷疑現在工作的意義,到真的找到接下來想要探索的方向,我也花了快兩年的時間。
也想過轉碼。
轉碼是跟一些同行朋友私下很常提到的詞,意思是轉職成軟體工程師。也許是因為工程師是我們能接觸到的職種裡面有更多的工作穩定性與經濟報酬的那個。可是我太討厭程式碼了。再不行就只能賣雞排啦。或是現在很流行把隨便一個台灣小吃搬來賣就會爆紅了哈哈。
這些半開玩笑的話裡面,有對職業的不安,有對意義感的喪失,有對異化的消極質疑。太多太多沒辦法被三言兩語表達的東西被包在玩笑話與迷因裡,在各個小小的群組被丟來丟去。像是大家互相丟丟垃圾包,也許就可以獲得暫時的神清氣爽。
但是它不行。
至少我不行。
創業於我曾經是個很遠很遠的詞。
屬於那些勇敢的冒險者。屬於那些矽谷的精英。屬於那些總是有新點子並能付諸行動的人。屬於有錢人。總之不屬於我。
後來是為什麼?也許是讀了一人創業,也許是跟更多人談話,才發現至今對於創業的理解仍然是零和想像:要嘛是賈伯斯,要嘛賈西北風。但其實不是這樣的。
在這段職涯旅途,我發現對我最重要的兩個面向:意義感跟學習的樂趣。
意義感: Be part of something bigger than yourself. 這句話我印在了我2021年求職用的名片上,也打算印在我新的名片上。也許很中二,但是我總覺得是對我人生的指引。
學習的樂趣:理解與解決複雜問題、時時突破自己的盲點與局限本身就是一種至高的愉悅。
索然無趣一詞拆解開來,我想就是這兩者的欠缺。
幾本在不同時期對我產生巨大影響的書中,我想《人生4千個禮拜》在2022年對我的震撼是最大的之一。作者直觀地用一個概念將「人生是有限的」這個遙遠的事實擺到我面前,時刻強迫我去面對現實,審視我現在做的事情能不能拓寬人生的可能性?對世界有沒有意義?重點是:是不是我真正想做的?
…'paying yourself first' transforms these one-off tips into a philosophy of life, at the core of which lies this simple insight: if you plan to spend some of your four thousand weeks doing what matters most to you, then at some point you're just going to have to start doing it.
不能接受不確定性的人,本質上是放棄了自己人生的概率權
另一個重要的是對不確定性的態度轉變。
我喜歡的人說:「不能接受不確定性的人,本質上是放棄了自己人生的概率權。」
他說的時候我沒聽明白,因為我是那樣的依賴確定性。但是開始探索創業,並開始有人對你說:「一年有四萬家企業倒閉喔,先累積資源跟人脈再說吧。」、「創業是有餘裕的人在做的事吧」的時候,我開始慢慢明白。
創業的本質就是一場賭局。而賭局有贏有輸,本是常態。
如果我是為了表面上的不輸,我應該學著把我心中的矛盾強行自洽。
但我不是為了不輸而活著的呀。況且看似無贏無輸的遊戲,很多時候代價並沒有寫在表面上。
我很開心現在至少我突破了那個在我心中存在至少三年了的瓶頸,找到了一片空地可以開始繼續探索。探索一個沒有人能夠告訴你什麼是正確的道路。
剩下的就且走且看吧。
Sam,你好像把我的心聲都寫出來了🥲我也是一個打算創業的產品設計師,在英9年(FAANG),不知道可否跟你聊聊?
備受鼓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