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不再信仰產品設計ーー以及我們可以再相信什麼

嗨，這篇文章是為什麼我不再信仰產品設計的續文，
也是我6月21日在線下做的UX職涯分享的演講稿。
你可能會想一個不再信仰產品設計的人是能夠講出什麼職涯🤣
which⋯⋯也是原本我在接到這個邀請時第一個冒出的想法。
這篇文章總結了我更完整的職涯脈絡，也結合最近探索創業所帶來的新想法，期待最後帶給大家的是靈感與希望
cheers!

仍然膠原蛋白滿滿，眼睛發光的時候

2019年正值我在日本讀視覺設計，為往後設計職涯決定方向的關鍵時間點。當時對科技與IT為何物沒有太多想像，只能往上面去堆砌頭條上的流行詞：

我個人對科技與設計思考很感興趣，例如想像「5G時代的溝通方式會改變嗎？遊戲應用會成為社交應用嗎？」「Facebook 的虛擬貨幣 Libra 將如何改變世界？」等問題，並以此為樂。
而且我喜歡解決身邊的問題。最近常常在思考「外國人為何難以就醫」 這件事。我覺得從各種角度分析並提出解決方案是一件有趣的事。
「設計不是個人的問題，而是眾人的問題，也是社會的問題。」
ーー寫於2019年找工作時的志望動機

「設計不是個人的問題，而是眾人的問題，也是社會的問題。」

這句話到現在仍然十分認同。這既是我們學校創始人的校訓，也是我一直希望透過設計達成的目標：解決某些自己在乎的問題、從而來幫助他人、讓社會變得更好。自從了解到視覺設計的實務工作上離我的目標比較遠後，在職涯探索下認識到UIUX設計這個領域。

當時越查資料越覺大開眼界：以觀察與共感使用者的痛點出發，透過創意改善產品的使用體驗，從而達成企業跟使用者的雙贏。

這不就是我夢想中的工作嗎？

當時學校沒有UIUX的課程，於是開始瘋狂自學的日子（那時沒有那麼多學校與線上學習資源，大多數時間仍要自己找出野生活路）。

但更重要的是學習日文。確切來說學習日本的商業場景。第一次接觸比學校更大的社會並不總是順利。語言本就是文化的載體，會說外語了也並不代表理解話語背後的互動邏輯。在實習小組討論裡被無視也是新常態。但不管別人怎麼看待我這個既沒經驗日文又不好的外國人，我都能感受到每一次的體驗都讓我增加了對這個市場與環境的了解與憧憬。無視到後面也變成禮貌尬聊到可以用日文跟日本人交流內心想法。

那時每間科技公司的辦公室在我眼中都閃閃發亮，台上台下的設計師們都在為世界做偉大貢獻，連活動發的飯糰便當都好精巧雅緻。

也幸運地獲得許多機會。最後我選擇去了一間積極為社會貢獻的白色企業¹。所有前輩都好溫柔。薪水待遇已經是一個新鮮人能期盼的頂點。是個想要往國際化發展的公司，可以發揮自己作為外國人的獨特優勢。

當時做的求職用名片後面大大印著 Be Part of Something Bigger Than Myself，除了是期許，也是真實感受：我正在踏實地往為比自己更大更重要的事物做貢獻的理想前進。

整個世界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直到聽到他說：「我們不需要産品設計。」

「我們不需要産品設計。」

所有看似突然的崩塌都是有跡可循的。

當進公司後沒有正規的UIUX工作，只讓你做不著邊際的打雜時；當你半年內多次告訴上司想趕快開始著手實務工作，換來一句「你要分清楚什麼是你該做的事」時；當你的前輩們告訴你這就是常態時；好不容易進了產品團隊，卻發現設計 Lead 已經辭職，而留下來的人氣氛一團糟時。

一切似乎是有跡可循的，但在當下又總可以理解成是例外：應該只有他這樣。應該只是剛好現在這個時間點。應該等等就會好了。現在人力不足而已。沒事的，過了就好。

但當聽到團隊負責人親口說出「我們不需要産品設計」的時候，所有自己給自己的藉口都顯得自欺欺人又可笑。

「外觀界面不是重點，難看點沒關係」
「能用就好了，刻不出來也沒辦法」
「設計師都是新人，不懂我們複雜的使用者跟 use case」
「做這麼小範圍的使用者研究根本沒用，沒辦法覆蓋我們這麼廣的使用者群體」

事後來看，當時的團隊不是毫不在乎使用者，但是當一個領導者認為自己最了解使用者時，任何其他的觀點與研究都失去了存在必要性。這裡不需要任何的創意，只需要把產品經理提出的改善方案畫成一張張流程圖。提案與想法都在萌芽時被上述說法的任一種變體給扼殺。

我在職涯很早期就理解那些職缺內容上寫的技能只是冰山閃閃發亮的頂端，更大部分隱身在深不見底的海裡。有十分合理的延伸技能，但我發現絕大部分的時間花在了理解辦公室政治：舉凡把設計硬掛勾上指標、像分析甄嬛傳一樣分析團隊裡的權力關係、甚至學會如何互踢皮球。與此同時，要面對一些更隱性、但事關重大的職涯茫然感：高層不存在設計領袖、沒有可以一起討論與解決這些困難的 Role Model等等。

設計師們每次開會，都是在討論怎麼說服主管設計的重要性，不要把我們開除²。

我發現設計師許多美好的品質與特長，都與科技公司或開發團隊的運作邏輯相悖：使用者中心敵不過利益中心，文化與人被系統與流程取代，感性與模糊性只是理性人腦沒被優化的痕跡，創造性不是必要的，只要看一下隔壁三家，平均一下就行。使命與意義就只是商業指標的糖衣。

像是在一輛已經滿員的電車（夏天版）

時間快轉，2024年與2025年來到了業界氛圍的低迷點。本就已經慢慢消沉與更競爭的就業市場沒有因為AI新技術的突破而有太多正面發展：找不到工作的應屆畢業生想要擠上早已滿員的夏日電車。晚上想放鬆刷手機，一打開SNS就被恐嚇自己馬上要被機器人取代，搞得半夜開始存在主義危機。

每每說到這些，總會想起2024年 UX Trends 這張主視覺總結出的年度時代情緒，也是我跟老闆開會的時候或是夜深人靜思考（懷疑）人生的時候的狀態：一個頭兩個大。

這個頭看起來有十個大

如果停在這邊的話，這會是一個史上最爛的職涯分享吧XD

我想要先把視線拉回2025年的日本，從比較務實的角度來談一下日本的UIUX設計市場。以下是我個人在工作、面試與被面試中觀察日本UIUX市場發展趨勢，大家可以自己酌量攝取：

• 日本的UIUX市場仍然是缺人的。許多大小公司的DX才剛起步，系統設計仍然需要對日本具體脈絡的理解（使用者，商業文化，市場⋯）。日本人對於新科技應用的保守，往好處想讓AI對職缺的影響相對其他地方更慢一些

• 企業招人會更注重 end to end 設計實際經驗（從基礎UX研究到設計到交付給工程師的完整過程），期待你理解這不只是踩點般跑完一個完美流程，而是你知道在限制中如何在團隊裡面進行反覆討論迭代

• 商業日文溝通能力變成必備條件。越來越多海外的人想來日本，但是現在在日本的人可以發揮學習日文跟了解日本商業文化的優勢

• 可以更注重產業專業領域的累積，找到自己能夠生存的細分市場。判斷哪些仍是可能在中長期存在的業界，並讓自己學習更多該領域的專業知識

• 學習銷售技能。銷售就是說服、影響與打動他人的技能。Storytelling是銷售的其中一種技巧。學會銷售自己會是一個不只適用這個工作的長期技能

所以愛與熱情不能改變什麼⋯⋯嗎？

回過頭來爬梳自己的職涯，許多灰心時刻都來自於我許多的熱情ーー多到總是感覺世界改變得太慢了。有人也說過這是太多：「工作就是工作，我們沒有要拯救生命」。也曾經想要放棄一切理想，工作確實也不是人生的一切，自以為看透一切運作規律後，成為一個隨著商業指標飄動的浮板。

但還有沒有可能在躺平跟失望之外，有第三個選項？

在這段探索創業的過程中，我才意識到世界上有這麼多不同的路徑ーー有辭去軟體工程師、找到獨特商業痛點而成為房仲的自由職業者；有環遊世界之後，只鍾愛且做馬達加斯加旅遊與物產的爺爺；也有有一天不想做上班族了，跑去東京周邊做山羊起司的日本人。

他們不是人盡皆知、改變世界的英雄，但他們都認真對待自己創造的產品與服務，真誠面對眼前的人。我才意識到自己過去對於工作與人生的想像太過狹隘。

視野打開後，我也才深刻體認到與這些人相似，設計師們身上常見的這些美好特質不是無意義的：在乎文化、產品與人多於商業利益。讓感性與模糊性有舒展的空間。從零創造出美好事物的渴望與不怕弄髒的雙手。

在這個變化快得要命的世界，要讓這些信念與特質發揮最大所長很難，尤其是當某些環境不相信你，甚至連自己都開始自我懷疑的時候。

總會遇到許多困惑與挫折，但只能鍥而不捨地追問與行動。不要相信別人提供的標準答案。不是進入那間讓人反應「哇！你在那上班好屌喔！」的公司，爬到L56789100就是理想的工作。王道路線之外，世界上仍存在許多方式能夠創造自己認同的價值。

在這些探索之後，不一定要繼續做產品設計師。或想要繼續用科技改善世界也很棒。但是我願意相信持續人文關懷的視角與對創造的熱誠，認真對待每一件事情，才能獲得自己的那份答案。

我找到自己的答案了嗎？顯然還沒有☺️，但是我願意繼續相信設計精神可以為世界帶來的價值，以音樂製作人 Rick Rubin 在 《The Creative Act: A Way of Being 》一書裡面形容的狀態作為理想而努力：

我們創作的目的無非是創造屬於自己的美麗
將我們的全部投入每一個項目，無論受到何種局限
將其視為一種奉獻、一種虔誠
我們按照自己認為的最好，做到最好
用我們自己的，和別人完全不同的品味

最後想帶你回到我的2017年。

那年夏天剛從大學畢業，眼神比2019年還要更新、更閃閃發亮。那時還沒有做過任何設計與藝術專業訓練、野蠻亂學的求學用作品集中，第一頁大大寫下：「雖然只是條普通的沙丁魚，但我也想要改變世界。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

這個分享送給他，也給閱讀到這裡的你。

1. 在日本，良心企業被稱作白色企業（ホワイト企業），也可以流行話說是佛心公司

2. 在日本的法律上要開除員工比較困難，但不是做不到。這邊主要是誇飾法，確實會常常互相開玩笑說「這個公司真的需要設計師嗎」